九岁时第一次入韩府,年幼的韩嘉彦心中只有一种感受:高楼重院如迷宫,人人神情似阴鬼。这种印象虽然在此后有所改观,但仍然带给她不可磨灭的阴影,以至于她每每回府,都心如泰山重压,难以舒缓。

她在韩府内总也住不长,顶多一个月便要走,否则就会感觉如鱼上岸,会窒息而亡。母亲走后,那里就更成了伤心地,如若不是为了科考应举,如若不是还不能断了这层亲缘关系,她是真的不想回来。

她站在府门踟蹰片刻,终究还是敲响了乌头门的门环。

开门的仆从是熟悉的魏大,他是韩府的门阍兼外院洒扫。只是七年未见,他老了不少,眼睛也有些昏花了。盯着韩嘉彦瞧了一会儿,才认出她来,连忙躬身叉手道:

“竟是六郎回了,仆这就去禀报。”

“竟是”,好个“竟是”,韩嘉彦不由得心中生寒。

尽管早就知道府内人对她漠不关心,但自己即将回京应举的事,她是写过家书的,府内的人应该都知道。若是简单算算时间,也该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必会回来,又怎么会这般讶异?

“不必了,长兄这会儿应是不在罢,就不要惊动府内人了,我自回练蕉院去。”韩嘉彦淡淡道。

这个时辰,身为尚书左丞的长兄韩忠彦应刚刚散朝,在官衙办公。而他的另外三个兄长目前都在外地履职,家眷也大多随行了,不在府内。府内只有长嫂与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的侄子、侄媳,以及尚在襁褓中的孙辈。

她并不想浪费时间与他们应酬,她还有急事要办。

魏大是个忠厚人,口拙但眼尖,平日里话少,但办事妥帖,口风极严,因而才能稳稳当当在韩府做事二十余年。他不似府内其他势利眼的仆从,见风使舵。对韩嘉彦,他其实内心十分敬佩。他观韩嘉彦风尘仆仆,面上神情淡泊平静,也看不出任何情绪,猜不透她甚么意思,只能权且叉手应是。

韩嘉彦快步沿着回廊向内院行去,进了四进院子,入了西侧的月洞门,门头一块砖刻匾额,上书“练蕉”,取自怀素练蕉的典故。这个院子曾是府内存放书画的地方,也是韩琦还在世时,闲暇习字绘画的地方。这里环境清幽,院内有一汪灵泉,做成了泉池,池边种植了芭蕉,每到下雨时,雨打芭蕉,颇有意趣。

杨璇、嘉彦母女入府后,就改成了她们居住的小院。韩琦的字画,就都移到了第三进的公务房中。

韩嘉彦突然想起了自己在相州韩氏老宅时的日子。韩家藏书数量冠绝大宋,老宅的万籍堂,藏书量能与馆阁比肩。韩忠彦当家后,扩建万籍堂,将藏书规模扩大至七千余卷,号称丛书堂,分为六库。

韩嘉彦在老家读书,除了听私塾先生讲学,大半时间都是在丛书堂内度过的,她看得书极多极杂,对她形成渊博的学识大有裨益。不得不承认,身为韩家人,她还是享受到了一般学子享受不到的待遇。

思绪电转,她已步入练蕉院的主屋。另她没想到的是,这里有人洒扫过,窗明几净,并非她想象得叠灰落尘之状。偏屋传来响动,珠帘挑起,走出来一名婢女,见着韩嘉彦被惊了一跳,随即慌忙叉手行礼,口呼:

“给六郎请安。”

“你是?”韩嘉彦并不认识她。

“婢子名唤雁秋,是郎主安排服侍六郎的。郎主知晓六郎近几日会归,让婢子前来打扫整理练蕉院,好叫六郎安然入住。”

韩嘉彦笑了:“你没见过某,怎知某是六郎?”

没想到雁秋颇有几分急思,当下应道:“婢子虽不曾见过六郎,可婢子见过郎主,亦见过老郎主画像,六郎眉眼与他们极为相近,又都是这般俊朗的身段,不会认错。”

呵呵……有意思,韩嘉彦对雁秋起了几分好奇心,却也心生警惕。

“你且去忙其他罢,我一人惯了,不需要服侍。”韩嘉彦道。

“喏。”雁秋未有任何异议的神色,顺从地躬身,退了出去。

韩嘉彦入了内室,将门掩闭上闩,卸下身上的竹箧,从中取出一管长箫,将箫管一头微微一柠,便起开了一柄内藏细剑。她眸中寒光闪过,将细剑回收,放于台案之上。

她褪了身上的毛袄、襕衫,从竹箧内取出一件夹袄翻毛领的青锦胡服穿上,系好蹀躞带,将长萧斜插腰后,随后又从竹箧的夹缝中取出了一张银色面具,收至贴身处。

随即她行至内室大柜旁,运起气力,将大柜缓缓抬起,无声地挪开约莫两尺距离,蹲下身来启开柜子下的四块地砖,从中取出了一个扁平的铜匣。这铜匣挂着一个鲁班锁,她三下五除二开了锁,从中取出了一个封存纸卷的竹筒,查看接口封蜡完好,随后将其揣进怀里,将一切复位。

最后,她拿起挂在竹箧一侧的斗笠,将塞在内侧一圈的乌纱垂下,从内屋走了出来,进了院子。

院内雁秋正在清扫落叶,见她出来,又上前行礼。

“我有事要外出,大概会晚归,晚食不在家中用了。”简单交代了一句,韩嘉彦便戴上垂纱斗笠,脚步极快地出了韩府。

她一路以极快的速度沿原路返回,再过州桥至大相国寺对岸,方才偶遇的章素儿果已不在。她沿着汴河北岸行至一处漆器铺子门口才驻足。这一路上,她极警惕地观察了一下自己身后是否有人尾随,确认无人,方才跨步入铺内。

铺内正冷清无人。因着皇室内外命妇入大相国寺的缘故,绝大部分人都围着御街两侧看热闹。铺内只有一人看店,正打着算盘对着账簿算账,看穿着似是店家本人。他见有来客,立刻迎了上来,笑道:“客官您瞧瞧看看,本店的漆器都是上等货,远销东洋南洋,更为宫中上供。”

韩嘉彦观这店家约莫三十岁模样,颇有些年轻,不应该是她要找的人。于是先假装挑选漆器,口中状似无意问道:

“店家颇为年轻,上回来时,似不是这般年纪。”

“哦,客官说的是家父罢。家父近几年身子不好,已不再看店了。”店家道。

韩嘉彦摘去斗笠,扬起笑容道:

“某是平渊道人的旧人,想见一见令尊。”

店家神色一凝,倏然间面上笑容隐去,起了郑重谨慎的神色:“既然如此,请客官随我来……”

韩嘉彦一抬手,道:“莫要在此相见,去街西角的杏园茶肆,寻第三层云水间。某先行一步,一盏茶后,请令尊前往。”

说罢,从怀中取出那竹筒,将其上封蜡戳印亮给他看。对方定睛瞧得真切,遂郑重揖手应下。

韩嘉彦于是信步出了漆器铺子,往杏园茶肆行去。茶肆刚刚开门,这时辰正卖早茶并各色早点。

她入茶肆,寻到掌柜,望一眼挂在掌柜身后的雅间牌,见自己想要的那间果然还在,于是笑而问道:“第三层云水间,某今日包下,须多少钱?”

掌柜讶异看她,半晌才道:“没这么包过,不过那雅间,一日约莫可卖出十壶东南茶,各色茶点三十碟。算下来,得要个五百文钱。”

韩嘉彦肉疼得抽了下嘴角,默念一句“东京居,大不易。”她也没那个闲心砍价,解下钱袋,取出半贯钱拍在柜台上,道:

“某包下了。”她想起此前游历巴蜀时当地人使用的交子,着实是方便。她常年旅居在外,每日都得揣两三贯钱在身上,又沉重又不安全。

“好嘞,云水间摘牌,客官您请上座!”掌柜的笑咧了嘴,美滋滋收下钱来。

韩嘉彦上楼,入雅间,于牖窗旁静坐,不一会儿茶博士便来上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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