暖香丸

黛见过贾政，又去给王夫人问好。润却被贾政带着去外头那些相公。

她这会倒没被拒之门外，很快被丫鬟带着进了王夫人日常起居的东廊三间小正房内，王夫人歪坐在正面炕上东边靠着一条半旧青缎靠背坐褥，旁边有个丫鬟在给她捶背，炕桌对面西边坐着薛姨妈，面目与王夫人有几分相似，但年轻几岁。

挨着炕檀木椅子上坐着美貌的薛宝钗，穿着淡粉色芍药纹圆领褂，下身系着鹅黄百褶裙，一头乌鸦鸦的黑发，压着珍珠簪，斜插着一支金步摇，圆盘脸儿，白似月光，银杏大眼水汪汪的，明艳雍容，静静坐在那里，如一朵娇贵的牡丹花，不冷静却有种内敛的热烈。

黛拜见王夫人和薛姨妈，被王夫人招呼着坐上炕上，她忖着座位，乖巧地坐到宝钗下侧椅子上。

黛问候了王夫人的伤病，又呈上从扬州带来上好的丸药奉给王夫人，“听母亲说，二舅母身子骨也不好，常年有头疼之疾，我家太太也是如此，几年前好容易寻了这味‘暖香丸’，不仅可治头疼、心口疼等，还可治疗少眠多梦，体虚发汗等症，特此带来送二舅母几丸，若是用的好，回头我再找人配了多多的送来。”

王夫人听黛说话，头就更疼，但面上也不能显，去看丫鬟捧过来的匣子，一直精巧的剔犀云纹方盒，里面铺着红色丝绒，隔开的小格子上放着四颗拇指大的黑色丸子。

薛姨妈也探头看了，笑道：“这般小巧，这何等神奇的药，能治这么多病？”

丫鬟拿了也递给宝钗看了，她闻到一股浓烈的奇异香味，“这是什么香？”

暖融融的，闻着就觉得舒畅，更奇异的是居然与她的“冷香丸”相对？

薛姨妈自然也是想到此处，宝钗幼时急喘，从海外得了个仙方，配了一丸药叫“冷香丸”，常年吃着，身上有冷幽清香，更添女儿国色。

现如今，这黛开口就是贾敏服用的“暖香丸”，还要给王夫人用，怎么感觉这般像讽刺呢？

黛笑道：“那药用料倒不稀奇，就是一个繁字，是从我家供奉三生大师处得到的方子，就是用放春山的虎骨九两九钱，望夏岭的豹胆九两九钱，醉秋岭的熊心九两九钱，睡冬谷的龟足九两九钱。将这四样用广寒宫的钵捣碎，要酸梅汁十二钱，甜果汁十二钱，苦瓜汁九钱，辣椒汁九钱，这四样水调匀了，再加阳年阳月阳日这日早上的百花露水九钱，再加上九钱的蜂蜜和九钱的白糖，丸成拇指大的丸子，装在坛子里，放在房顶上，在阳年阳月阳日这日晒上九天九夜，拿回家里冷冻在冰窖里，吃的时候拿一丸出来就好了。”

黛的声音轻灵中带着南方女子的甜软，这一串说出来，莫说王夫人了，薛姨妈和宝钗也有点呆了，听着套路跟她的神奇抬身价的“冷香丸”怎么这么相似？

日后若是说起身上的幽香，说起“冷香丸”的传说，就感觉是抄袭黛的？

不过冷香丸是用花做的，她这暖香丸用的是凶猛动物，听着就不雅，何来香？

黛端着杯子优雅地喝茶，从茶水雾气中掀开鸦羽长睫，瞧着厅中这几人错愕的样子，感觉十分畅快！

药有没有用不要紧，管用就好。不，看你们不开心，也很好。

黛只记得一个道理，做事讲究先下手为强，你有添体香的“冷香丸”，我不屑用香，但是却有给老一辈人调养的“暖香丸”，年轻姑娘与中年妇女一对，还蛮有意思。

“老远我便听着说笑声，怎么我来了到没声息了？”

帘子掀开，却是金碧辉煌的王熙凤走了进来，她笑盈盈地给王夫人和薛姨妈请安。宝钗和黛也站起问嫂子好。

只见王熙凤穿着件绛色牡丹纹褙子，红宝石耳饰明晃晃，衬着白皙艳丽的面庞，满面笑意。

于是薛姨妈便跟她说了暖香丸的事，说一句凤姐感叹一句，安慰王夫人，“姑妈有这等好药，太太这头疼病定然能好了的。”

黛道：“当时得了方子，就怕日后用的多，太太一次配了许多，回头我给凤姐姐也送几丸去。”

凤姐忙道谢。

提起暖香丸，薛姨妈母女就有些不自在。

薛姨妈换了话题问：“凤哥这是哪里来，怎么瞧着袖口还有灰？”

王夫人道：“要准备过年的礼，我叫她翻翻库房里的东西，收拾下，看有能用的收拾好了，回头给各家送去，也不用每年都买新的。若是有缎子什么的，也都翻出来抖抖晒晒，找出些新鲜花样儿给姐妹们做衣裳穿。”

凤姐道：“是的呢！不过太太说的那种我没找到。我亲自翻找的呢，不想身上蹭了灰。”

薛姨妈道：“该换了衣服再来。”

宝钗道：“凤姐姐这是怕太太着急，不拘小节。”

凤姐喜欢被夸，笑得灿烂。

“真是当家方知家难，前些日子过中秋，想给娘娘送架玻璃座屏，特特叫姑母在南方买了送京来，我方才找东西，居然发现家里还有坐八扇的大玻璃座屏！比扬州买来那个还华丽还大！”

黛冷笑，这凤姐显然是站在王夫人这边了，暗讽她家买的东西不好吗？

“这事我知道，还是我经手的呢！琏二哥哥让人捎去了一千两银子，说是要买个金碧辉煌的玻璃大座屏，原本这样大的南方已是没有了的，早些年玻璃是个稀罕物，所以许多人爆发一般做了好多粗笨的大家伙，越大越显得富贵堂皇，但近年玻璃窑多了，不说单一的玻璃，就是那等各色绘画的玻璃都可以烧制出来，故而玻璃便没那么稀奇了，各家各处都用着。东西多了便向精细的来，南方进来流行都是做玻璃插屏，小巧一个摆在台上，既精致又敞亮。所以，琏二哥哥要那么大的东西，我费了好大劲才寻到，银子也才用了五百两！”

凤姐听着说才用了五百两的银子，脸色已变了，贾琏报账可说的是一千两啊！

黛幼时与贾琏交好，近年也常有书信来往，听闻他倒是规规矩矩的一个人，所以也不想坑他。

再者她记得王夫人第一次见她，就讥讽她寒酸，说什么让开库房找缎子的王熙凤“随手拿几匹来给林妹妹做衣裳”，说得黛跟个讨饭的似的！所以她得先堵住王夫人的嘴才是。

于是接着道：“后来银子有多的，二哥哥便说京里往来一趟不容易，家里人口多，这又快到了过年，不若把剩下银两买了布，拿回京里给妹妹们裁过年新衣裳穿，我这次来一并都带来了，两大车呢！”

黛望了眼碧簪，她便出去，“除了琏二哥哥给的银子买的绫罗绸缎，还有母亲叫我带来孝敬老太太、太太、奶奶、姐妹们的。”

碧簪带了两个媳妇抱了几匹布进来，黛道：“这种如意云锦是近来新工艺织来的，凤姐姐瞧瞧有什么不同？“

凤姐用手摸了锦帛，细软丝滑，颜色却是艳丽，粉紫、桃红两色，她低头细看，“这捻金似乎更细了？”

黛点头，“凤姐姐好眼力，如今这丝锦中的片金都切缕细如发丝了，特别是捻金银缎，更华丽轻软了。”

宝钗点头，“我们在金陵有家铺子前些日子就收了许多织锦缎、妆花缎，便是这种片金比前时又切细了一半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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