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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春的雨丝裹着紫藤甜香，斜斜掠过黛青色琉璃瓦，在廊下织就一道朦胧的银帘。纳兰暖玉半倚湘妃竹榻，素白腕子悬着银剪正要裁线，忽听得檐角铜铃骤响——穿堂风卷着湿气掠过垂花门，将廊下晾晒的虎头肚兜吹得簌簌打转，金线绣的虎眼在暮色中泛着微光，恰似三日前朝堂上那封弹劾密信里刺目的朱砂印。
青石甬道上积着浅浅水洼，欧阳瀚宇单膝跪地，玄色箭袖卷到手肘，露出小臂上狰狞的旧疤。两岁半的小逸安踮着绣满金蟾的软缎鞋，圆鼓鼓的腮帮子因用力而涨红，肉乎乎的手指捏着沾草屑的柳枝："；爹爹的树须子要比御花园的老榕树还多！"；他将柳枝狠狠一插，发冠歪斜地挂在墨发间，却因重心不稳往前栽去。欧阳瀚宇长臂如电，稳稳托住儿子藕节似的小腿，玄色衣摆扫过满地海棠，惊起几瓣残红黏在他高挺的鼻梁上。
"；咯咯咯！树精爹爹变花猫啦！"；小逸安笑得前仰后合，乳牙未齐的嘴里漏出口水，沾湿了父亲月白襕衫的领口。欧阳瀚宇故意龇牙低吼，用胡茬蹭得孩子直躲，腰间松垮的绣金腰带随着动作晃出细碎银光，倒像是战场上未曾卸下的戎装残韵。廊下那株百年海棠似解人意，忽有几瓣落花正巧落在小逸安翘起的发辫上，惹得他伸手去抓，却扑了个空。
纳兰暖玉的银针"；叮"；地滑入绣绷。刑部大牢的阴冷突然漫上脊背——那日她扮成狱医潜入，见他手腕锁着镣铐，却仍笑着摇头示意她别冒险。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绣绷边缘，忽见廊下铜炉青烟袅袅，牛乳混着艾草的甜香若有似无地飘来，莫名让紧绷的神经松快几分。记忆里闪过医庐暗格中凭空出现的《千年灵芝培育手记》，泛黄的纸页间还夹着片新鲜的茯苓，仿佛是从时光缝隙里偷来的馈赠。她总记得每当山穷水尽时，案头便会出现解法——或是新采的药草，或是未见过的医典残页，如同有双无形的手在暗中相助。
"；娘亲抱抱！"；小逸安突然挣脱父亲怀抱，沾满青苔的手掌在她藕荷色罗裙印出爪痕。纳兰暖玉稳稳托住那团温热，鼻尖蹭过儿子沾着雨珠的苹果脸，发间混着草汁与奶腥味。怀中的孩子忽然打了个哈欠，小身子往她颈窝缩了缩，奶声奶气嘟囔："；困困..."；她低头轻吻儿子额头，余光瞥见铜炉里新换的香篆——三日前配药时，明明记得最后半块牛乳香饼已碾作药引，此刻却完好无损地在炉中氤氲。恍惚间想起昨夜在药庐苦思退烧良方，清晨醒来便见窗台上摆着几株罕见的冰魄草，茎叶上还凝着晨露。
欧阳瀚宇蹲下身替儿子系松脱的虎头鞋，指腹抚过绣线勾勒的虎牙："；明日带你去温泉池抓红鲤鱼。"；忽然顿住，修长手指擦过她眼下淡青，声音压得极低："；昨夜药庐的灯，寅时还亮着。"；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她腕间的银镯，那是他在边疆带回的战利品所铸。纳兰暖玉将绣了一半的虎头靴塞进他掌心，针尖划过他虎口狰狞的箭伤疤痕："；王爷的陈年旧伤，该用新采的三七配..."；话未说完，怀中的小逸安突然揪起她一缕发丝，在指上绕成圈圈，又咯咯笑着往父亲发间塞了片海棠花瓣。
"；要骑大马！"；小逸安突然蹬着小腿嚷嚷，泥巴从绣鞋缝隙挤出。欧阳瀚宇单手将儿子抛向半空，惊呼声中稳稳接住，另只手顺势揽住她腰肢。三人倚着朱漆廊柱，温热的体温透过层层衣料交融。西天晚霞将流云染成蜜色，小逸安的小胖手同时攥住父母手指，奶声奶气数着飞过的麻雀："；一只，两只...数不清啦！"；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，却被小逸安突然指着天边的惊呼盖过："；彩云像！"；
纳兰暖玉望着父子俩闹作一团，绣绷上的虎头仿佛活了过来，金线在霞光里流转成跳动的火焰。记忆深处浮起某个深夜，她对着药鼎发愁时，案头突然多了张字迹陌生的配方，墨迹未干却与她苦思的解药不谋而合。此刻廊下的香雾、怀中的稚子、身侧的爱人，都像是命运精心调配的药方，治愈着她穿越时空的孤寂。她不自觉抚上小腹——三日前把脉时发现的喜脉，尚未告知眼前人，却已被暗中送来的安胎药草道破天机。
暮色渐浓，六角宫灯次第亮起。小逸安骑在父亲肩头挥舞柳枝，奶声指挥"；树冠前进"；。欧阳瀚宇配合地摇晃身躯，惊得廊下栖息的画眉扑棱棱飞起，翅膀掠过宫灯，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。纳兰暖玉踩着满地碎金般的夕阳跟在后头，忽见儿子俯身扯下父亲发间柳枝，郑重其事地别在她鬓边："；给娘亲当花环！"；
"；我们树精娘子果然艳冠群芳。"；欧阳瀚宇偏头时，凤眸映着灯笼光晕，眼角细纹里都淌着笑意。他伸手接住飘落的海棠，轻轻别在小逸安衣襟："；小仙童的花冠也不能输。"；话音未落，小逸安突然指着月亮惊呼："；爹爹的树冠戳到玉兔啦！"；月光倾洒在三人身上，将影子拉得老长，与地上摇曳的海棠花影纠缠在一起。
海棠花簌簌落在三人交叠的影子上，恍惚间竟分不清是花瓣还是月光。纳兰暖玉感受着腰间那只熟悉的手，掌心传来的温度比任何灵丹妙药都要熨帖。远处厨房飘来桂花糖糕的甜香，与廊下安神香雾缠绕在一起，将这方庭院酿成了最浓稠的岁月。她低头看着绣绷上未完成的虎头靴，金线在灯火下流转，忽然明白所谓奇遇，原是把日子过成了诗。而那些莫名出现的药方、突然寻得的珍稀药材，或许都是岁月对有情人的温柔回响。风起时，檐角铜铃轻响，似在应和这阖家团圆的静好时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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